【城市印象 12:00】富士山下

sum:

#庸俗爱情故事 焉之  我送给他们的一些一些细碎美好的不值几个钱的东西


#“我还没有祝我的小孩成团快乐,那么一周年一起快乐吧。”








——“我活着在这世上,无非是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像一阵无拘无束的风裹挟蜜糖香气。”


 


 


-Y


他喜欢坐在那里,对,最软的窗台,捧着iPad玩乱七八糟的游戏。


 


“嘉哥,干将怎么出铭文啊?”


 


“嘉嘉,雨林图跳哪里好呀?”


 


“嘉嘉,人一天要眨多少次眼睛啊?”


 


“青蛙跳到底是活是死啊怎么回事啊?”


 


我有时候被他问住,不理他,他就住了嘴,然后诚心实意地替我哀愁,“……是不是觉得我很吵啊?”手指在眼前一晃而逝,无名指上那枚戒指随时随地都是亮的,昭示着他是多么的不同。我第一次看见那设计稿就觉得很衬他,难为在那一瞬想出月色沉沦这样的形容,于是莫名激动地,潦草地,summary连同名字缩写落款在购买意向单的备注栏,所以月亮碎角留了一块在他指尖。他晃晃手示意我,说,“喂,戒指都戴了,总不能退货是不是?”


 


我追逐那一角破碎月光,“倒也不是不能……”


 


他就把手抽回去,撑在我两侧的沙发背上,自以为居高临下,气势迫人,“但是忍了这么久都没有退货,还是舍不得对不对?”


 


是不是,对不对,能不能,他好有自知之明,向来对自己总是错误预估,从不肯妄下断言。


 


他难得坦诚,难得追根究底,难得要讨一个说法,我记得那一刻他衣服纤维里浸染进去的洗衣凝珠气味,淡成虚影的小苍兰,疏离地被体温融化,一丝一缕辐射开来。


 


还是舍不得对不对?


 


太多人问我舍与得,有多少营销号自作聪明生拉硬拽地分析,想要从拍卖场响锤落地一掷千金里探求蛛丝马迹,说名表豪车美人一笑,说少年天才名利场里孤身打马,想不到比这更好的一生,时间,美丽,仰慕,名誉,垂青,子宫,精液,只要想要,没有焉栩嘉什么得不到。最放肆的staff敢放言“人做到这一步,是不是挺无趣的?那么做人的实感在哪里呢?”我听毕大笑,没有作答。欣赏他,予他下一次采访第一排的席位。


 


其实事后在输入框踟蹰很久想要打字告诉他,金钱其实也并非无所不能。


 


有的。我没有看见过很好的感情。父母是相敬如宾的官商联姻,只有亲情而没有爱的影子,伯父身边从不断绝的莺来燕去,伯母强作大家闺秀的宽容矜持,表姐匆匆嫁给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太祖母独自一人捱过漫漫长夜,身体在时间齿轮里缓慢磨损,只剩下一把火光晦涩的骨,惦念着我的婚事。还有夏之光。


 


还有夏之光。他早就记不得我,成年后第一次见面是最俗套不过的戏码,他说,你太奶奶好可怜啊,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我说不太理想,他想了想,就答应我的求婚。


 


我没有想到。这些年我一直关注他的消息,看他不知疲倦地跳舞,看他演话剧,看他极限运动的俱乐部官方账号——这些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他在舞台上腾空而起,他站在悬崖峭壁一跃而下,凝滞空中,他们用葳蕤蓊郁用光风霁月用焚荡野火来形容,是永不褪色的硝烟弥漫的月下玫瑰,是永不落地到极乐鸟。他在最近的采访里安安静静地说,“什么牵绊我,我就放弃什么。”所以我觉得不对。玫瑰,野火,都不对,修剪茎干,釜底抽薪,而光是抓不住的。


 


他越过冰凉的金丝镜看我一眼,安安静静地,“我说,你也好可怜。”


 


我问他,“相亲不好吗。”


 


他指尖落在脖颈喉结上走了一遭,耷拉在领口,“倒也不是不好,安稳快捷,只是你这个年纪就放弃掉一见钟情的命定感,不会觉得遗憾吗。”


 


那你呢,可怜吗,或者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的一见钟情呢。我说,“一见钟情这个词太俗套。”我想起婚礼前夜小表姐花繁锦簇的婚纱,撑开的裙摆像是王座或者牢笼,她坐在她的王座牢笼她的未来对面,眼妆精细到下睫毛,冲我笑,“嘉嘉,好看吗,它?店员告诉我没有女孩子会拒绝它的。”我点头,她笑得就像那些嫁给了爱情的准新娘那样,“我穿也会很好看吧?”她捏捏我的脸,“嘉嘉以后要娶到喜欢的人呀。”我怎么回答她的来着?我说,“你要快乐。”


 


我不能做茎干和柴薪。所以我回答他,“……如果迟早都要被安排妥当的话,倒还不如用一个轻一点的利益关系捆绑对方,以后还能好聚好散。”


 


他就若有所思似的,目光下坠落在面前的果汁杯,缓慢搅动了一下,满溢出甘甜的气息,半晌抿着嘴笑一笑,“那蛮好,我们说好,这不过是一场相亲游戏,你要知道最开心的未必最投入,最投入的未必最得心应手……不过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什么的,是我自愿。你可以支持我的事业,我嫁给你也算是各取所需。”我看着他,他低头摆弄袖扣,解开又扣起来,手腕缠着绷带——不知道是跳舞,还是极限运动所致。这么一场惊绝博弈,怎么算分成红利?


 


我又想到我和之光只有一次约会,或者说逃亡也无不可,那时候误会重到难以分解,他却不试图争吵,暂且搁置,就坐在对面,沙发上鹤望兰的阴影里,粉格衬衫,额发柔软,眼眸低垂泪痣示人,看不出什么意思。右手食指拇指相扣,落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再抬头情绪已经收敛得很好看,他的表演课学得一向很好,或许是不是哽咽了一声,我没有听清,他说,“嘉嘉,在分开前,我们来一次约会吧。”


 


那甚至不是一个正常的邀请语气,也并非质询,似乎笃定我不能够拒绝。


 


我不能够。我忍不住伸手给他,他看着我的手有点疑惑,然后又像是想通了似的笑,把手很轻地平伸过来,很轻地搭住,冰凉的一点,指腹有细细碎碎的伤口,他并不是细弱不经风的娇柔身板,高强度练舞,热爱极限运动,身体被试金石打磨得柔韧修长,线条流畅,声线却含着点甜软意味“你是同意了吗……这会让我错判,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我不敢开口。他那时就与我说好的,关系建立在契约上,我心里哪怕有一万句亲爱的,最亲爱的,最最最亲爱的,说出口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他还同我说,“我这个人很感性的,我可能会被气氛蛊惑,做出许多越界的事情,”他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庆幸或者是不甘心“但是幸好你向来理性。我们总不能一起疯。”


 


那你可真不是个称职的哥哥。我想。


 


我于是仓皇打开飞机票购买页面,“你想要去哪里?”


 


他轻轻捏捏我手心,“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


最终选了日本,他说最近看了好多好多日本动漫,那里有最好的夏天,听说「岁月的童话」日文原译是“细细碎碎的美好”,而这个日文词的旧写法意思是“扑簌簌而落的眼泪”。在机场时他隔着口罩对我笑,弧度口罩眼镜睫毛都压不住,“你觉得他们还会编排什么我们的美满故事?毕竟你一直是英年早婚剧本的主人公原型呀。”


 


我听管家说他最近有点着凉,可能是夜里不好好盖被子,把外套给他披在肩膀上,在领口拿袖子打了个扎实又孩子气的蝴蝶结,他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地配合我,“做戏做足套,也算有始有终,真严谨啊我们嘉哥。”


 


我老是想起从前。那些细细碎碎的,美好的,一想到就会扑簌簌落泪的东西,是什么呢。他曾说过讨厌机场,是受了从前慢的蛊惑,“……现在交通呀什么都太发达了,大家都不怎么重视离别了,因为即使天各一方,一个视频电话都还能看得见啊,”他淡淡总结,“就很无趣,可是离别真的那么不重要吗……人真的是被时间磨损的吗,我想不对,人是被形形色色的离别磨损的。”


 


那时我从洛杉矶刚飞回来,运气不好遇到哪只蝴蝶翅膀微澜,太平洋热带风暴让这次回程耽误了三天,期间我没有接到他的任何一个电话或短讯,助理告诉我小夏先生闭关练舞,茶饭不思。


 


机场看到时,他背对着我跟助理讲话,渔夫帽把过长的发尾压得软趴趴,后颈脊骨嶙峋单薄——减肥和长发都是为新舞剧准备的,姿态慵懒随意,“……是热带风暴延迟了,小夏先生不会这么多天都没有给嘉哥打电话吧?”


 


他就很惊愕似的,偏了头,尾调上扬,“给他打电话?哎,可是焉栩嘉的使用方法不是……我这不是怕吵他吗我老是算不清时差,而且我以为他不喜欢别人烦他,all for business.”


 


助理就笑了一下,“那您也太不烦人了点。我想您要是给嘉嘉打电话他会很高兴的。”


 


他回答,“那敢情好啊,下次肯定打,我睡不着的时候就能找个人唠嗑。”


 


我的使用方法是什么呢?我站在他身后一米外喊道,“之光。”


 


他拿着手机转身,脚步往前倾了半寸,手臂抬起来似乎是一个拥抱预定,又生生定回去,好认真地上下打量,夭折在半空的手肘转向轻微撞了一下助理的胳膊,像是要告诉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看吧,没有瘦,别担心,看起来在那边吃得惯的。”


 


他天生热烈,深谙洒水艺术,目标是普度众生,跟所有人都自来熟。


 


于是我耿耿于怀那个夭折的拥抱,反正他向来觉得我是个小孩,哪怕是西装革履哪怕是一掷千金哪怕是担着公司的命,都是小孩,那么小孩是可以委屈的,我拖着箱子缩减这一米,“哥,我好累啊。”


 


他轻微抽了口凉气,落入圈套,就迎上来很轻很轻地把我揽住,略微踮脚,我身上说不定藏满了热带风暴的暴烈的湿气,沉重黏腻,满是赤道气味,他在鬓角上蜻蜓点水地掠过,不知道是鼻尖还是嘴唇。我单手摁住他脖颈,如愿暖到那一截脊椎,委屈得要命,“刚刚好生疏啊,哥哥。”


 


他轻轻叹息,“啊呦受什么刺激了呀,”错开我眼神,不是很高明地转移话题,措辞却用得很软,好会安慰人,“我突然觉得这个钢铁怪物也没啥不好的了,至少你半个小时前还流浪太平洋,现在我已经抱得到了,对不对?”他揉揉我后脑,“辛苦啦嘉嘉。”


 


他想来是把我当作家人,还是不得不凑对的那种,弟弟那种。我想要他安心,只得做实这个身份,又不甘于此。


 


我的喉咙开始酸涩哽咽。我拢住他的腰,衬衫下用力就会断掉似的,佯作不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摸到我的手,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拉开,把距离再次规定在安全范围,“是要排新舞剧啦,我们想要拿一个新形式来致敬「rent」我要反串角色,形体得控制下……哎,说到这个我十几岁还演过呢。”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惊鸿一瞥的angle,他是笑容,是冰茶缓慢搅动,是酒精淹没的浴缸,是肉体撕裂的血,是歇斯底里的镇定剂,是在雪花素点下惨白的安眠药。十七岁的焉栩嘉把修改过后的剧本交给社团,漫不经心似的提起,“这个蛮敏感的……angle如果大家没有合适人选的话,我推荐舞蹈社的夏之光。”二十三岁的焉栩嘉若无其事,说,“这样吗。”


 


他定定看我,“小时候是帮一个学弟的社团作业……那个剧本删减的蛮好的。”


 


“有一句词是这样的,”他绽开笑来,嘴唇开合,十八岁的夏之光和二十四岁的夏之光一齐垂怜我,“亲爱的,我们是一切。”——敬没有绝对的真理,敬有绝对的选择,敬不随波逐流的自我,敬感情信仰与骚动,敬一切禁忌,敬佛陀。亲爱的,我们是一切。


 


“嘉嘉,嘉嘉?”他站在现实喊我,“你看到我登机牌了吗?”我于是从口袋里摸出来给他,他也不看,“你收着就好了我放心……还要多久啊。”


 


“无聊吗?今天没有怎么看你玩手机。”


 


他把手放在脖子后面揉了揉,抬起的群青色的love明晃晃地朝着我“这几天练的强度比较大,旧伤有点犯,不能再低头玩了,而且啊,我出一趟门我妈能给我发几十条信息提醒我注意安全看的多了实在是不想回了。”


 


我想到手提包里一张膏药,又担心贴多了耐药,手伸进去又停住,“严重吗。”顿了顿又说,“你们家很好。”


 


他不假思索地一抬头,“那也是我们家啊……”眼神对接,突然凝固,就很缓慢地摆手,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害,不疼没事没事现在都不算什么……我记得刚伤到的时候还赶着青春期生长痛,那个时候就想着逢年过节也别送别的什么礼了,给我送万通筋骨贴吧。”


 


我说,“药膏贴多了不好,也别老是吃布洛芬,有耐药性的。”


 


他就很不理解似的转过来看我,眼神平静柔和带着点莫名其妙,“可是我痛啊。”


 


我还是把那帖膏药拿了出来,他就笑,“你不也有吗还说我呢”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自己的后领口一扯拉开,“或者说是给我带的吗?”指尖抵着疼痛摁了摁,偏头示意我,“喏,就这里。”


 


我把手拢起来哈了口气,搓暖了掌心贴过去,就着他手背,触碰到的时候他细微战栗,我握住他胳膊,把那个小小的纹身纳在手里,掌心顺时针画圈,“放松。”


 


他那样怕痛。那么又是为谁把爱刺在身上的呢。还有“我们家”。我不知道,我不能问。


 


 


 


 


-


我们坐闻名久已的动车前往富士山,东京那么大,表参道那么长,他的漫画和现实重合,那时三月,阳春白雪,不值几个钱,阳光从玻璃外刺进来,灰蒙蒙地穿越空气,落在他心口上,被光穿透的光,听起来就像一个不怀好意的隐喻。


 


其实只是丁达尔效应,我想。乐观的人会知道是春天大胆的偏爱。他站在那里,电车上有人举手机拍他,他和丁达尔与时间背道而驰,如果可以,他应该忙着被爱被亲吻,需要很多很多爱,才能养的神完气足,就算全世界的爱揉碎了嚼烂了捧过去,都怕他不肯收。


 


而他前不久才对我说,“我活的很辛苦。”


 


他说,我这二十多年都在追逐一个人,他是我的理想,或许这样说很俗,但是我确实有因为他变得更好,我小时候也许从来没有人觉得我会变得优秀,天赋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因素,在我连个解析几何都做的磕磕绊绊的时候我看见他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出人头地作出事业,你大概不会理解那时候我的震撼。我一直是个慕强的人。我想变优秀,等下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可以一眼就看得到我。


 


可是普通人变得优秀真的太难了,你知道吗,真的太难了。我练舞疼到觉得自己会死的时候,我想我可能死于理想。


 


他笑,你不会知道的,焉栩嘉,你也是那样的人。起码从外面看起来,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一生了。


 


我问他,“他看见你了吗?”


 


他耸肩,“也许吧。”


 


我思考了很久这个“他”,八杆子与我无关,理想与鼓励,估计是大他一些的学长,夏之光学舞蹈,学表演,走的是妥妥帖帖的艺术,我念经融念企业管理,握在手里的是他最看不上眼的数字。


 


但我知道的,我们心思是一样的,如果那个词没有那样难以启齿,如果他没有这样随风而逝,我倒是愿意告诉他——我那时对你一见钟情。


 


我们最亲近时他自诩盖世英雄,在出国许久不见的朋友派对上灌多了酒,在休息间醒酒,作风开放的女孩子在隔壁做东拼酒,谁赢了就带得走我,他那时在工作的休整期,睡得分不清白天黑夜,被助理火急火燎一个电话打来,穿着丝绸睡衣,金丝框衬得整张脸又冷又肃,拎着威士忌嘲笑啤酒,贵气飞出眼眶,还带着点睡不饱的火气,“妹妹,你这喝到什么时候喝得出胜负啊?咱也得来点像样的。”


 


其实也就是个花架子,他是能喝一点,倒也没有面上装的这么豪量。


 


她也是疯的没边,说,那三杯威士忌,喝完人你带走。


 


他拎了个方杯就喝,下颌线连着喉结弧度漂亮得要死,我压下去一轮头晕脑胀爬起来找他的时候,两杯都已经咽下去,第三杯清澈透亮地晃在方杯里,他眼尾鼻尖耳廓都发红,水彩洋红调淡了尾部那一点,戾气轻了很多,他仰着脸笑,“其实是有点撑。”


 


我走过去,我手指落在他杯沿,我就着他的手喝掉了最后一杯,他动作被酒精麻痹得有点迟缓,喉结微微吞咽,“……你干嘛?”琢磨过来了几乎有点着急,“你打破我游戏规则了好吗我好不容易喝完的就差一杯了你干什么呀。”


 


我攥着他的手,他就转过头来“别生气啊小少爷,玩个游戏嘛,得有点娱乐精神”杯子冰凉硌在掌心,我说,“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酒啊?”


 


他想了想,“你助理说你一喝就倒,醉的不省人事……”他捧住我的脸凑近了看,呼吸落在我面前,气息交融,闻不出是谁的威士忌,“他耍我啊,你这哪有喝醉的样子啊?”


 


我面无表情地凑近他,“没骗你,你闻闻,真的喝了……刚刚在睡觉,头疼。”


 


他就突然撞过来咬住我嘴唇,“好像是有酒味哎,好吧,原谅你了。”


 


我还记得他嘴唇的触感,被酒精被气氛放大了无数倍的柔软甘甜,拿着借口各自撒野,他说他会被气氛蛊惑,我一定不能怪他,而现在两厢清醒。


 


我说,“你要是想通了,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你需要你的爱情,我可以放走你的。”


 


他很模糊地朝我笑,“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们应该相互成全,如果真的有,你找到你喜欢的人的那天。”像是种偏执的邀请,全然不顾对方心情,自顾自开始游戏,双方摸不清。我们退居二线,各自留存体面。


 


成全,成全是个好词,如果是为了他的话,我不是不能学。


 


有不知名的花吧嗒一声落入车窗,一面是日光,一面是花香,他用手指,用手指的温柔,在玻璃上,哈了气的水汽蒙蒙的玻璃上,划一个符号,然后沉思着抹掉,抬头看见我,很赧然地一笑,永恒的,把我弃置在这里。我的耳机里开始唱,「我为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却换来一句谢谢你的成全」,我把它摘下一只,贴近他的耳朵,他先是一惊,然后温驯地略略侧脸,好让更好的塞进去。


 


他低着头看跌落的花,摁着耳机,自言自语,“不知道我是否会错意……”黄黑相间的踏切口在窗外闪过,落下时像是离别的铡刀“算了今天还没有结束,我着急什么。”


 


我们在富士山下的神社里逗猫,慵懒漂亮的生物非常亲人,他蹲在鸟居的阴影里捏着猫的脸冲我笑,“你看你看这个脸盘子像不像你啊?我们偷偷给它取一个中文名字好不好,这样我就跟你共享一个秘密了。”


 


那么这个秘密,就有那些色泽明艳弧度温柔的鸟居,那些缠绕交织流苏轻摆的注连绳,那些姿态虔诚笔画郑重的绘马,那些沉静安然古朴厚重的石灯笼,那些幽静自然浓荫蔽日的参道,那些金钗摇曳巧笑嫣然的巫女,作为见证了。


 


我说,“其实我们可以共享很多秘密。”


 


他凑近了猫对了对鼻子,“什么呀。”


 


可是你只给我一天时间。


 


 


 


-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海浪没过脚踝,九分裤折了三道还是浸透,从浅浅的卡其晕染成深灰,他用脚把水从月光下扬起来,踢的很高,弧度凛冽,那时候天地间波涛沉寂,孕育着下一次潮涌,他的脚和腿,一次一次显露在半空,皮肤光洁,他转头,额发湿润,背对着人间的烟火,隔着隐没在富士山乳白雾霭后的月亮,“你知不知道,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谋杀案发生在1969年。”


 


阿波罗11号扼死了月亮,从此人类被剥夺梦境。


 


我告诉他,月亮只是一个意象,我们探求到无数基岩环形山,不朦胧也不柔软,没有也不要紧。我注意到他的脚踝,浸湿了的,浓郁深重的太阳,借不到光的太阳,吻上去会被颜色灼伤,说,“太阳也不过是一颗晨星。”


 


他叹一口气,每次遇到走向低落的话题他都习惯性转移,“这时候要是有一个冰激凌那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约会了。”


 


他发散思维时无所畏惧,拿着自己的理论东拉西扯,“可是跟着焉小少爷出来的话只要冰激凌是不是太好哄了一点?我应该指使你把这一片海滩都包下来给我打滚才符合剧本吧?”我指着富士山,“冰激凌雪顶的,樱花味。”他眯着眼睛看富士山的倒影,披星揽云,一片模糊的水渍,“那……最好那个也包下来。懂得提要求才不好骗是不是?”


 


“你已经很不好骗了。”我开口,烟火轰然炸裂,光圈四散逃逸,碎星粒迸溅,他吓了一跳,头发随着躲闪动作炸起来,像是某种有着圆圆眼睛的易受惊的小动物,粉粉紫紫的粒子拢着他,落下来,就像是要被焰色吞没。他手拢成圈靠在嘴边,“你说什么啊?”


 


“我说,How time flies."他听见,比了个飞鸟手势,扑棱棱往前冲。


 


净疯。我拉着他躲避浪潮,他低头在笑,碎光一直落,落在他眼睛里,眉梢雀跃,眉眼弯弯,被我拽着手腕,沙粒细软贴着湿润小腿,触感奇怪,毫不在意,“哇哦,我要独自享受三十秒焰火谁都不要来打扰我。闭嘴,你也不行。”


 


我们靠近了人群,于是喧闹蔓延开来,有一对和服少女捧着相机请求我们帮忙合照,鬓角装饰着一串雾一样的烟紫色藤萝,眼睛像是奈良的鹿,温润羞怯,他立刻就忘记了刚才的三十秒焰火,接过相机“好呀。”


 


他一贯喜欢甜甜软软长得好看的那一卦。女孩子用生疏的汉话夸他漂亮,他就摆手,从耳根红漫下去连着脖颈,拍着胸脯说一定要好好拍,可他本身并不擅长拍照,端着相机捣鼓了半天,大抵还是不满意,很局促似的朝我招招手,“嘉嘉,嘉嘉,帮我一下。”


 


我凑过去,下巴搁在他肩窝借了取景框,端稳了手,摁下快门。


 


女孩子笑起来,朝我们比划,“你们要拍一张吗?”


 


他状似无意,挣脱我,把相机交还,笑意晏晏,抿着嘴侧头看我,“嘉嘉,要拍吗?”


 


好啊,为什么不好。我点头,他就很高兴似的站在我身边,规规矩矩,莫过庄重,保持着距离,伸出手指比了个V。


 


她们提醒,“可以再近一点呀。”


 


他就缓慢迟疑地挪动朝我贴近了两厘米,脸上笑得欣然恣意,V摆在脸颊边,框住了鼻尖和小半张脸,“这样就很好呀。”


 


女孩子放下相机嘀嘀咕咕了一阵,伸出手比了比我们之间的距离,摇摇晃晃在紫藤萝边示意给我看,笑容宽和好奇,“啊呀,是吵架了吗?那更要近一点呀。”


 


他就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空隙,“啊是有点远啊,取景框是不是取不下?”


 


这倒是个冠冕堂皇的好理由。


 


他歪着头,征求我意见似的,“那我近点?”


 


我说,“之光,我是机器人吗?”


 


他就过来轻轻攀住我肩膀,状似亲昵地贴着我耳边笑,手拢起来落在鬓角,气息拂在颈侧,“怎么会呀?我跟机器人拍照会爬到他身上好不好?”


 


于是在下一次涨潮带动的海风侵袭他衣摆的时候,我截住他四下摇晃的手臂,用力回带,他猝不及防地踉跄,摔进来,我勾住他的腰,oversize的T恤鼓起来,就像是扑到一只柔韧翅膀的蝴蝶,下一秒就追逐随风而逝。我看过他很多样子,瘦的胖的,化妆的不化妆的,漂亮的不漂亮的,我们之前也有过拥抱,形式主义,过程匆忙,正装革履,点到为止,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看镜头。”


 


他惊愕抬头,脊背僵直,却并没有推开。那时眼角湿润,不知道是头发上的海水还是汗,表情管理集体死亡,那意外是一个索吻到好角度,我们并不差几厘米,低头就能吻得到眉心痣。有点下坠,盛开在高挺鼻梁之上的眉心痣。


 


我伸手遮住他眼睛,我吻他。


 


他像是惊呆了,克制住所有表情,在指缝里漏出来的眼神却困惑,声音里含着一点泪意,“……告别吻吗。”


 


我张张口,不知道作何解释,我只是想要吻他。每一次亲近都要有借口——外面有人在拍,伯母看过来了,看见熟人了——于是他制止我,转头朝女孩子们笑着鞠躬感谢。然后把我拉离。


 


“你这样让我很困惑,”他茫然地借着月亮摸索我的脸,清酒甜米一样的香味被热度蒸腾,“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没有力气猜,猜你喜欢我,或者不。”


 


我想说我没有,但是不能开口。他说我们不需要爱,什么牵绊他就把什么放开。我试图把手指卡进肋骨想要折出一丝灵魂来自证清白,我的灵魂碎在他的眼睛里。


 


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抵抗颠沛流离的生活,或者是音乐,或者是电影,或者是舞蹈,或者是恋爱,或者是纵身一跃,别人替他承受的,他争先恐后地补回去,替别人承受的,他放开来,过往不咎,两袖清风,眼睛里往事酿酒算作一盅,倾在沙地,倏忽而过,盈盈湛湛,看过去波光粼粼。不知道是水是泪。他什么也不要,我什么都给不了。


 


他说,我们讲好要相互成全。你喜欢别人,我就放手,愿赌服输。你知道我讨厌拖拖拉拉。


 


我低头看表,差三分钟十二点,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异国他乡,丢脸都丢得international,在最后一束烟花凋落之时,我把话揉碎,连同着爱喂到嘴边,“可是我不喜欢别人,我喜欢你。”


 


他似乎是惊呆了,连呼吸都要忘记,我掰正他下巴,“你看着我,你好好看看我,夏之光。”


 


“我说的是,我爱你。”


 


他愣怔着,不是何洛洛?不是。不是翟潇闻?不是。不是赵磊?不是。


 


我气的想笑,手在T恤底下掐他的腰,“夏之光你有多少假想敌?”


 


他就咬住嘴唇躲避我,“你还问我你还问我?大端水艺术家?我们何必?”


 


他眼泪骤然掉下来,大颗大颗砸在我手背上,“我跟你说过我慕强,我跟着一个人走了很久,为了变得优秀。”


 


我说,“我知道。”


 


他借着泪光抬头,“你不知道。”他抿着嘴,笃定地要命,“你不知道,他金融管理学的超级棒,他没有经历过很好的感情,他说不需要一见钟情不需要爱,他说我是他的家人,他说轻一点利益关系捆绑我们能好聚好散,但他是我的理想……他小时候找我演过话剧,因为是他,所以我接受了反串,亲爱的,我们是一切。”


 


“表情可以是我的掩饰,文字也可以是,语言也是,唯独肢体语言,那是真情实感,它是我的血,那是我为你跳的。这是我能给的最好的感情,成全也是,赖着不走也是。”


 


“你说我们何必走这么远的弯路啊?”


 


何必啊。我不知道,我慌忙摸进口袋,想要找点什么证明,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于是我搂紧他,比什么时候都富有坦诚。


 


我们去24h便利店买了冰激凌,樱花海盐味,雪顶富士山,没有玫瑰,买了一支红百合,听说美好是环环相扣,希望她开久一点,想说十个美丽词汇给她。


 


夏之光,夏之光,夏之光,夏之光,夏之光,夏之光,夏之光,夏之光,夏之光,夏之光。


 








-


他们在富士山下冰释前嫌。


 


-end-


 


 




————————————————
*“我坚信不移他们会有最光辉敏耀的未来,会有更多更多的五年,因此我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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